密云基层干部工作一年手记:未曾清贫难成人,脚上无土老天真
Beijing Daily
2022年9月24日就这么来了。这一天,就意味我的脚踏进密云的山区整一年了。一年的时间过得快,快到跟过去31个年头一样;一年很慢,慢到回顾时,才发现留下了这么多坚实的记忆。 这一年,我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领导”,在主管领域内履行岗位职责,体会基层政府的“柴米油盐”;这一年,我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泥腿子”,在大山里翻山越岭,穿街入户,与持各种方言的人们交谈,倾听他们的故事,体会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一年,我像一粒回归泥土的种子,在山中雨露的滋润下,吸收养分,向上成长。
过去,自己对“土”这个字是有抵触的,土腥味、土哄哄都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词语。在山中工作的一年,我才惊讶地发现土并不是腥的,而是香的,尤其雨后的栗子地,掺着栗花香的土味沁人心脾,格外芬芳。我想,土对中国人而言,是有特殊含义的,是神圣的。就像刚来的时候,我水土不服,村民建议,你可以把鞋底的土刮一点下来兑水喝,因为鞋底的土既有从家带来的土,也有新地的土,两者一调和,你就不会再拉肚子了。我抱着近乎好玩和实验的态度,试了试,第二天竟神奇地好了。后来,我查阅文献,果然《本草拾遗》里有记载:“鞋底土刮下,和水服,即止。另有一法最便,行旅中只带伏龙肝,虽在万里之外亦无异于故乡。”伏龙肝即灶心土也,家家有之。
农民对土地是虔诚的。每当你行走在山区,会惊奇地发现,农民会在任何一处可能长出庄稼的土地上,播撒下种子。在农民看来,土地蕴藏着希望,若糟蹋土地,便意味着背叛,背离了千百年来的传统道德,背离了勤俭、质朴和对自然的敬畏。
前不久,俞敏洪在新书《在岁月中远行》里写到:“带孩子去农村,干了一天活,摘了几个西红柿就回来了,这不叫体验,一点感觉没有,要想真正了解农村,就得在农村待上至少一个月,一个月或两个月的乡村生活,会给人的成长带来某种不同的感悟,我认为这才叫深度体验生活。”对这几句话,我心有戚戚,刚来的时候,对一切充满了新鲜,到处都是城市里没见过的东西,用石碾子压玉米,学习干农活,探寻长城遗迹,觉得欢乐无比,其乐无穷。半个月后,便觉得乏味无聊,没有外卖,没有快递,除了地还是地,除了山还是山。但随着待的日子久了,习惯了这儿的风物,我的心态变了,当你真正沉下心来去欣赏山区,去欣赏农民,才会发现农民看似平铺直叙的语言中,有无穷的魅力和智慧,有越来越多的闪光点。这种感觉,大概像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已娶了个素昧平生的平凡女子,兴趣索然,相处上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她的眉眼和字句间,尽是淳朴善良,那不是胭脂粉彩装扮出来的,而是素面天然、正心诚意的美。
山区的一年,于我而言,更多的是触动与震撼。如今再看土这个字,我觉得至少有三层意思,一横曰立根,一横曰破地,一竖曰希望,两横一竖,就好像破地而出的秧苗,孕育出无限的生机。土是一种精神,是踏实,是坚韧,是向上。如同一颗种子,无论抛撒在沃野还是戈壁,只要有土,就有希望,只要有一点雨露阳光,就会有向上、冲出地面的力量。
一位村书记曾对我说,只有真正在农村种过庄稼,经历种子从播种到秋收的过程,才知道粮食的可贵。因此我每每站在田埂边看着大伙播种、打药、收秋、剪枝,胸中总是满怀感慨,不由自主想起白居易《观刈麦》中的句子:“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五千年来的中国农耕文化,在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中,薪尽火传。他们勤劳、勇敢,在历史更迭的夹缝中,用力、努力地向上生活着,他们无法成为史学家笔下的主角,却不妨碍他们虔诚地播下每一颗种子,收获每一粒粮食,无论寒冬酷暑、旱涝天灾、刀兵战火,他们始终以自己独特的智慧,一代代坚强地传承着土地所赋予的精神,那是坚韧的灵魂和不屈的意志。
我想,有土味的人,是坚强的。地没赖地,只要肯拾掇,总能长出好庄稼。就像长城上的树,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能冲破十几层的条石,当它破石而出的时候,总是那片林中枝干最粗壮的。合格的干部,大抵是需要一些土味的吧。只有双脚踩在泥土上,才会觉自身之渺小,才会觉风吹日晒打在脸上之刺骨,认清这世界严苛的真相,从而坚强起来,生发出一种对土地,对栖身于其上的人民的尊重感、责任感和敬畏感,才会不由自主地思考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像这一双双辛勤耕耘的手,为后世留下点什么?哪怕是一粒米,一捧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