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暄集/小乞丐\趙陽
Ta Kung Pao
只一眼,我便認出了他。右眼角的眉梢處,那個倒三角形的疤痕,醒目如初;眼神淡漠,只有在發現有人停下腳步、可能會對他有所施捨時,才多少浮起一些熱情的光亮。他只戴了一隻口罩,看上去有些髒。他的手瘦瘦長長,擺弄着一頂破舊的黑色太陽帽。這讓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的夏天。
他戴着這頂標誌性的帽子,趁着蘭桂坊的夜色,穿梭在大大小小的酒吧之間,推銷各種「給力」的酒。人靚,笑起來清純又帶着些羞澀,很多買醉的中年婦女喜歡找他聊天。我親眼見到他那瘦瘦長長的手,被醉酒的人緊緊地捉住。周圍的人開始起哄,想要看他笑話。不料他毫不慌亂,連哄帶勸地將手熟練地抽出來,一溜煙地閃開了。我一下子明白,他那笑容裏的羞澀應該是摻了水分的。
一日夜深,朋友醉得厲害,我接到電話趕到蘭桂坊。酒店已經打烊,朋友在門口的台階上如爛泥一樣攤着,他在旁邊照看。幫我把朋友攙扶到計程車上,他興嘆:「醉唔緊要,只要醒咗,就又係新的一日。」我聽出了一份沉重。
在深秋的某個深夜,我約他暢聊。他和弟弟是「二奶」的孩子,小學畢業那年,年邁的父親終於良心發現,瞞着香港的家人把兩個孩子從惠州接到香港,卻只能安排他們窩身於旺角的劏房,也沒有太多的生活費給到他們。
他讀中五,晚上到酒吧打工,養活自己,也養活弟弟。「再過幾年,把媽咪接來。」他說這是他最大的心願。
後來,我再沒見到他。聽一間酒吧的老闆說,他被住半山的人帶走、「過好日子去了」。而這個疫情肆虐的春日,我和他竟然在旺角的街邊邂逅。他似乎已不認得我。我將五百元紙幣放在那熟悉的帽子裏,他木訥的笑容,似有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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