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談/打 磨\姚文冬

　　現在聽上世紀初的老唱片，感覺味道怪怪的，那時的京劇講究「實大聲洪」，唱高調門，韻味不足；唱腔也不「純淨」，因剛糅合了一些地方戲的元素，還沒「消化」好吧，聽上去都不像京劇。單從一個劇目、一個唱段來看，現已成為經典的戲、膾炙人口的唱段，與彼時比，也有鮮明的差異。好多戲迷都感覺，那時的京劇不如現在「好聽」。而京劇能成為現在的樣子，是一百多年來「打磨」的結果。

　　縮小到一位藝術家的角度，他的「私房戲」，幾乎每次演出都有變化，小到一個小腔，大到一個唱段，雖是細微變化，但前後對比，明顯精緻、合理了許多。即便它已臻於完美，在當下的演出中，仍在不斷革新中，就是說，「打磨」從未停止。

　　作家也有類似體驗。他最後成型、成功的作品，與初稿相比，主題、結構、情節乃至人物，都有較大變化。從內涵講，主題提升了，從語言講，精緻到無可挑剔。這個「打磨」的過程，通常要用幾個月，甚至幾年。巧的是小說創作技法中，確實有一個「打磨」的環節。一部作品若不反覆「打磨」，不但問世時無法吸引讀者，長遠裏更經不住時光考驗。

　　一位作家朋友，處女作問世就轟動文壇，都認為他是一匹黑馬，他說哪裏是什麼黑馬，都是辛苦「打磨」的結果。他說這篇小說寫成後屢投不中，只好不斷修改、反覆「打磨」，足足用了五年。五年都能寫出一部長篇了，他卻把心血用於這篇萬餘字的短篇。但心血沒白費，在「打磨」中，他的思想在提升、眼界在開闊，最為明顯的，因為反覆提煉語言，表達能力愈發嫻熟。因此，這篇小說從裏到外「晶瑩剔透」，就如同一塊石頭被打磨成了美玉。試想，如果這小說剛寫出就發表了，他也就失去了這個「打磨」的機會。他又說，如果讓他再改兩年，還能會更好，「你永遠找不到最佳的表達方式。」所以，「打磨」是一件令人着迷卻又折磨人的事。

　　然而，不「打磨」無以成珍品。世上萬物都要「打磨」，包括人。中年人回憶青年時代，會笑當年幼稚，文化素質、思想觀念、思維方式、言談舉止、辦事能力等，都很低級、「粗糙」。經過時光「打磨」，人到中年已然成熟穩重、優雅得體，內有涵養，外有風度。但這也只是一個階段。晚年再去回首中年，你又會發現，中年的自己其實是個「半成品」，無論在別人眼中如何完美。

　　人的一生就如同一篇小說、一齣戲，不「打磨」不能成為「經典」。但也要明白，我們的確「永遠找不到最佳的表達方式」，力求完美，卻不得不面對瑕疵。這些瑕疵就像蚌殼裏的沙子，使我們疼痛，但就是在這疼痛中，我們慶幸地發現，心裏已經磨出了一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