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近时段写出不同感觉,观王铎以“反刍”之举临褚遂良《家姪帖》
Beijing Daily
唐 褚遂良《家姪帖》 释文:
家姪至,承法师道体安居,深以为慰耳。复闻久弃尘滓,与弥勒同龛,一食清斋,六时禅诵,得果已来,将无退转也。奉别倏尔逾卅载,即日遂良须鬓尽白。兼复近岁之间,婴兹草土,燕雀之志,触绪生悲。且以即日,蒙恩驱使,尽生报国;涂路近止,无由束带;西眺于邑,悲罔更深。因姪还州,惨塞不次。孤子褚遂良顿首和南。
王铎临褚遂良《家姪帖》共有三件。第一件横幅是55岁所临,第二件竖幅作于57岁,第三件竖幅内容字数多一些,在58岁,都属晚年作品,各见风致,呈现出不同的感觉。大师就是如此,感觉始终敏锐。这一行为可以名之曰“反刍”现象,非常必要,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断地重新问题化”。同样一本帖,在不同时段写出不同的感觉,已经很高明,但仍然不是最高明,在相近甚至相同时段写出不同的感觉,才是绝对的高明。王铎就有这样过人的本领。
研究王铎的临摹方法,可以分几个步骤。
首先对于范本加以关注。这件刻帖已经变形较甚。不过,不必过于担心。这是绝大多数书家所处的现实学习环境。虽说强调学书法要多观真迹原拓,学刻印要看原拓印谱,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满足这个要求,也不可能时时都会做到,只能因时制宜。尽管不是每一种碑帖都能看到真迹原拓,但总有一些碑帖能够看到真迹原拓。即非自藏,如今一些博物馆常常举办大型的古代经典展览专场,可以充分抓住这些机会。将彼处获得的经验移到此处,积累多了,眼界自然就提高了,就有了一定的判断力。即使面对刻帖,哪怕是鲁鱼亥豕,也可以知晓长短之处。况且,刻帖主要学整体感,侧重结字,学连带,着眼点不在笔法。笔法获取另有他途。要知道,书家最终的表现是一个整体,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最重要。
在一般人看来,王铎晚年的这三件临作,和范本对比,都不像!很多人可能会感到纳闷,这哪里是临摹,分明就是自顾自地创作!由此而言,如何理解临摹和创作以及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非常关键。临和摹是两回事,临分为实临和意临等,其结果可能像,也可能不像,“像几分”其实是一个模糊概念,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下,差异极大,最重要的是整体感。首先要肯定的是,王铎下了功夫,一气呵成,一笔成书,说明他对原帖内容非常熟悉,了然于胸,才能做到,他那些临的“像”的作品只是看不到而已,或者是王铎不想让人看到。仅以此三件就做出一个结论,显然有失偏颇。其次,理解的偏差主要是古今差异。对于今人来说,临摹是临摹,创作是创作,两者都是专意的活动;对于古人来说,虽然临摹和创作各有要求,但临摹就是创作,创作有时就是以临摹日课作为酬答,二者之间没有隔阂,没有违和感。有鉴于此,旁观者不能要求当事人,否则就是春秋责备贤者。
从内容上来说,王铎就是临而且是背临,气贯长虹,排山倒海。王铎临出了新意,写出了己意。他将古人的小幅手札改造成中堂大轴,直抒胸臆,临和创完美结合,似临非临,似创非创,又临又创。如前所述,他对于同一个范本,能在不同时段和相同时段分别写出不同的感觉,这就是个人的领悟力和敏锐性的体现,一时有一时之态。两件竖幅笔法相近又有区别,以“二王”笔法为之,潇洒纵逸,横幅则是用颜、米笔法来写,加入篆隶成分,猛烈沉雄,“刷”的特点非常明显。这当中实则存在这样一种脉络:王铎是学二王的,又学颜真卿和米芾,褚遂良是学二王的嫡脉,颜真卿是学二王和褚遂良的,米芾又是学二王、颜真卿和褚遂良的。厘清了其中复杂而又不复杂的关系,对于理解王铎的临摹大有裨益。
王铎五十五岁临《家姪帖》(1646)。
王铎五十七岁临《家姪帖》(1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