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眠的夜晚,知晓甜的滋味

几年前我就听编辑邓宇很激动地说：“范晔老师的诗和童话写得可好啦，我要给他做一本很漂亮的书！”现在这本书来到了读者面前——《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

范晔因翻译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而广为人知，同时他也是一位作家、诗人。而这本《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是他的第一部原创幻想文学作品。内容编排别具一格，第一部分按照动物手册的方式、用诗意的语言介绍了不同科属的动物，时间熊、梯子熊、板凳虎、风铃狮子……每一个动物都是想象与现实的嫁接，篇幅短小，回味无穷，范晔还给他们编了一个个拉丁文的名字。第二部分《看不见的小猫》则是一篇篇童话，主角依然是一个个温柔的小动物。这本书适合和孩子分享，更适合在静悄悄的夜晚一个人独享。

我是一个听着睡前故事长大的孩子，也是一个“喂”孩子睡前故事的妈妈，但是，很惭愧，我只会念那些印在纸上的故事，不会编故事了。因此，当我读到范晔的作品，我忍不住叹息，啊，这是一个葆有惊奇之心的人呢，始终没有被岁月摧毁。

范晔好像在给孩子讲故事，那个孩子也许是生活的存在，也许只是内心的存在，无论如何，当我在阅读的时候，会回到一个孩子的状态，是柔软的小熊、是轻盈的小猫，眼睛里是纯净通透的，即使有眼泪有阴霾，也无法遮挡蓬勃的生命力和对大千世界的向往。正如书中想象有一种眼盐燕，“这种燕子以眼中的盐为食，他们最爱的是小孩子的眼泪，像最轻柔的微风从脸颊一过就衔走一滴小泪珠。有时你会奇怪：小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怎么哭着哭着忽然就不哭了，因为忙着看燕子。”这段描写太奇妙了，我相信所有留意过孩子哭泣的善良的大人，都会认可这段描写是如此准确而新奇。

《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如诗歌、如寓言、如童话，处在可解不可解之间，比如说一种在风中奔跑的风铃狮子，就像一台高速行驶的巴洛克音乐会；午后在阳光的金黄里看书，忽然间拖鞋四散逃跑，被子笑得此起彼伏，一头小小的龙卷风席卷我的床铺。我知道那是它在兴奋地追逐自己的尾巴，看不见的小猫……这种想象，如同唤醒一个失落的世界，神奇而美好，忧伤又坚韧。

我猜想，作者有过很多失眠的体验，一个人在深夜里敲击键盘，一个字一个字跌落，如同雪花坠落。我能读到文字间的节奏感，清冽的愉快。他写呼噜夜莺：“在皎洁的月光下发出甜美的啼叫，非常像打呼噜的声音。呼噜夜莺是地球上所有失眠者的好朋友。”他写晕梦狐：“只能做很短的梦，如果梦稍长一点就会晕：脸色苍白，出冷汗，甚至恶心，呕吐。所以晕梦狐总是集体生活，轮流入睡。这样在晕梦的时候就有伙伴用毛茸茸的尾巴拍拍，把他叫醒。”还有失眠熊：“失眠熊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失眠下去，直到他明白：自己失眠的时间，可能成为另一只陌生失眠熊的睡眠时间。失眠熊为自己的失眠找到了意义，就不那么忧虑。”这些唤起了我的失眠体验，既有不能入睡的恐慌躁动，又有难得的宁静的快乐。但是，我没能像范晔这样，用一个捕梦的网，把飘浮在夜空的神奇的生物一个一个装进了文字里。他会把极小与极大结合起来，比如蜉蝣鲸，“日出而生，日落而死，出生的时候有一座山峰那么大，每分钟都在变小变轻，死去的时候像一只小小的蜉蝣虫。”这个故事里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生死喟叹，让我想起苏轼的《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范晔不是老气横秋的夫子，他有属于小孩子的幽默感，比如说生日熊:“熊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其实她不知道生日是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问。她觉得生日嘛应该就是还没熟的日子，就像还发青的芒果。就像还没有放起来的风筝。就像还没有填饱的肚子……生日啊生日，你什么时候熟到能吃？”我读到这忍不住大笑，笑声像一个个铃铛在黑夜里摇晃。

范晔也不只是天真的孩子，另有一种文化积淀的幽默，比如说卧游熊:“卧游熊有两个爱好：旅游和躺着。卧游熊常常躺着旅游，就是在床上看山水。看完一种就换一种。卧游熊把被窝一会儿堆成山字形，一会儿堆成水字形。一会儿爬上千里被窝山，一会儿钻进万壑被窝谷。”“窝山水”是一种文人自我解嘲式的谐音梗。

我喜欢书中的一句话：“残忍者永不能知晓关于甜的秘密。”出自北极蜜熊的故事。书中想象有一种北极蜜熊以吃花蜜为生，而北极只有一种花，是雪花，“没有人知道雪花的花蜜是什么味道，只有北极蜜熊知道。有人大量捕捉北极蜜熊做实验，想知道雪花蜜的秘密，导致了这种动物的灭绝。自以为聪明的人类不明白，残忍者永不能知晓关于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