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胡成的行走、影像和陕北风物
Beijing Daily
那天朋友向我推荐一本书,没有多余的话:“你一定喜欢。”我一看封皮,《榆林道》?陕北的榆林?俗话说的“米脂婆姨绥德汉”?我有些奇怪。虽说同属一个省,可我是陕南人。
可是这位朋友荐书却是少有不对味的。果然,一打开,漂泊的尘土感扑面而来。昔年也有过一人一包山川独行的经历,而本书一开篇,就是我一个铁路子弟童年最熟悉的火车站及列车上的混杂场景,甚至第一页上就挂着通往我家乡的车次。尽管这本书记录的方向,与我回乡的方向背道而驰——它是一部少见的写陕北的书。
看了几页,风格似曾相识。作者胡成在书前的简介太简单,去网上搜了搜,才发现不是陌生的写作者。之前曾读过他的前作《陇关道》,借其中所据的略有些生僻的《河海昆仑录》,问住了几个在金石博物行业浸润的前辈师长,顺带着不懂装懂地回答过几个关于拓印的问题。书里娓娓道来的《大秦景教》和《颜氏家庙》等碑刻的过往,纵然我这些年时常流连碑林,有的也是第一次清晰获知,故而留下印象。
这本《榆林道》稀缺是真稀缺的,毕竟写那繁华佳丽地的多,写这边关古道的少。就算偶有所见,也惯常是以古迹寻踪起笔,杂拌上史书里曾有过的壮阔(自然是以汉唐的恢弘盛势为主),最后再发点“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的怀古幽情。但胡成的文字却并不隔出尘世那么远的距离。他在书中访古问旧,在穿梭于古籍史料和有些苍茫凋敝的现实的同时,近于急迫地收录一些已经湮灭或正在消失的传闻佚事,同时不忘观照道途中生民的烟火生活,带着一点家里老影集的旧色。
《榆林道》可说是《陇关道》的延续,因书中所涉之地大都在榆林市周边而得名。从绥德起笔,至同心结束,当中穿米脂、榆林、横山、靖边、白城则、安边、定边、盐池而过的曲折线迹,是作者亲身陕甘北境的山川地形。昔日雄关漫野之地,若真数起来并不缺宣传材料,像古城、镇北台、黑龙潭、悬空寺,许多人若起笔可能都会从这里开始。但早从《陇关道》起,作者就不会特意将笔墨投向这些了。如他自己所说,他已将兴趣从盛唐拉回至晚清,不再附着历史上曾经耀眼却于今人并无实惠的荣华岁月,“足下仍是丝绸之路,眼见的却是衰草斜阳”。
风景在书中从不被当作重点描摹的对象,只以节奏利落的短句,如“延河两岸,瘠土黄山”,将风物景观削成背景。而陕北的风土地貌也天然应和这种简洁,读者的视线轻易就被引向作者目之所及的方向——在这已有些凋敝的风景里,当地的人们怎样生计,怎样操心猪肉与豆腐,怎样相濡以沫,怎样告别,又怎样摆脱回忆和思念。这落笔的方向听来是有些哀感的,可这份异样的哀感为本书又涂抹上厚度。他在后记中揭开由来——他决定出走、开启这段旅行的那一日,正是他奶奶的五七日。后来我又辗转看到他早年曾出版过的一部书的标题,《我甚至希望旅途永无止境》,心里啪嗒一下。
几乎每到一地,每起一篇,让胡成自然而然娓娓开始的都是故人:从头至尾不时浮现的家中祖父母的旧影,故书旧事里的人,还有十多年前他漫游榆林一带遇见过的乡亲——“米脂城的艾老太太、白城则的刘大娘、韦州城的闫老汉”,他叙写一路上看到的当地人的日子,当然这也是他这个行客自己的日子。时空错落,有这些故知在,尽管是他乡,也被他当作故乡,毫无违和感。在通往绥德的汽车上,他看司机如何挑选成形的茶叶与花瓣焖进保温杯,听当地人乘车讨还票价,吃榆林各县各具特色的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