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乐》：像鬼魂一样被困于生活

《鬼乐》是安於的第二部小说，引人入胜，充满氛围感，将人类生活的世界与神秘的死亡领域拉近，是对何谓充实生活，以及无法实现它的潜在后果的一次令人回味的探索。

《鬼乐》(Ghost Music)，作者：安於

我们对蘑菇的内在知之甚少，但是，从那些将单个有机体与植物、树根和其他真菌组成的庞大社区联系起来的广阔地下细丝网络中，我们可以猜测到一种地下社会性的存在。虽然蘑菇的菌盖和菌柄是它最明显的特征，但它们只是更深层生命的可见标志——就像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暗示着下面被掩盖的大块一样，钢琴的黑白键代表着充满无序、潜在声音的隐藏琴弦。又或者说，某些小说给人的印象是被一种力量所驱动，而这种力量与它们有序的词语组合几乎没有关系。相反，这些叙述似乎围绕着它们自己的表达：它们存在于语言之外，高居语言之上，甚至可能位于语言之下——谁能准确地说出，像故事这样难以捉摸的东西，是如何抑或在何处隐藏？

安於的第二部小说是她2020年的处女作《红烧肉》(Braised Pork)的续篇，它引人入胜，充满氛围感，是对这种梦幻般的存在的思考。宋嫣（音）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和丈夫、婆婆住在北京。她曾经接受过钢琴训练，想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但现在她每天都在给邻居的孩子上钢琴课。在宝马公司工作的丈夫博文（音）经常出差，而在家的时候，他的存在只会突显他的疏离——餐桌上一个安静的身影，宋嫣不断努力破译他神秘的行为。“我看得出博文一定是为白天的事情感到烦恼——他说话不多，而且时不时莫名其妙地摇头，”她观察到，随后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

博文的母亲刚刚丧夫，从中国西南部的云南省来到这个紧张而孤独的城市，在这里她唯一的情感纽带就是她那神秘的儿子。虽然宋嫣想生孩子，就像她的婆婆想要孙辈一样，但她们似乎无法就博文不愿意生育的问题进行沟通，导致两位女性以各自的方式感到深深沮丧。让她们走到一起的是不断送到家门口的神秘包裹，里面装着稀有的云南蘑菇，宋嫣和婆婆一起烹饪，端给神秘的博文。

这些快递是由一个自称白羽（音）的人送来的，宋嫣马上就认出了这个名字，他是一位世界著名的职业钢琴家，几年前失踪，据推测已经死亡。当她接受寄件人的邀请去北京的一个地址拜访时，她发现这位钢琴家在废弃已久的家中等着她。在他的要求下，她为他演奏，试图将他所说的“活着的声音”注入音乐中。

在这位神秘钢琴家身上，宋嫣看到了自己是在如何逃避音乐表演，逃避那些给生活提供了重心的关系和相互理解。“我在钢琴上花的时间越多，”白羽向她坦白道，“我的手就越不属于我。琴声并非出自我手。我开始害怕，以至于每次坐到钢琴前，我都不禁感觉‘我’其实根本不存在。于是我就不再弹了。”随着见面更加频繁，他们的互动似乎松开了宋嫣人生中的桎梏，挖掘出了隐藏在丈夫过去的秘密。

通过对现实安静而梦幻的扭曲，以及对许多不同疏离感的精准描绘，《鬼乐》是对何谓充实生活——以及做不到这一点的潜在后果——的一次令人回味的探索。安於用温柔的手法将世俗与奇妙编织在一起：一个会发光会说话的巨型蘑菇经常拜访宋嫣，并坚称：“从概念上讲，比起蘑菇我更像鬼。”与此同时，一种来历不明的诡异橙色尘埃正在笼罩云南上空，以至于分不清河流和陆地。这部作品带有一些早期村上春树描写光怪陆离之事的优雅和悬疑，也带有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或凯蒂·北村笔下那种生动而含蓄的情感。和这些描写疏离感十分熟稔的作家一样，安於召唤出一种内在游离状态，让物质和精神世界在这个共通的悬浮空间中相遇。

鬼故事中的魂灵往往以暴力而炽烈的方式行事，包括扔桌面上的东西，要求得到承认和偿还，但《鬼乐》颠覆了这样的叙事，选择将人类生活的熟悉世界与神秘的死亡界域拉近。宋嫣、博文和他的母亲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忍受着生活和工作的琐事，像鬼出没于生前居所一样，被困于陈旧的日常。

无法彻底接受或拒绝自身境遇，放不下也抓不住旧日依恋，脚落不下实地，这本小说里的活人似乎比鬼更加飘忽不定。在早期的一次相遇中，诡异的蘑菇状物体向宋嫣求助。“你不明白，这很正常，”它告诉她。“但当你离开这个房间……我希望你记得我。”最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安於笔下的人类角色无法表达自己的欲望，也无法将他们最强烈的渴望转化为一句简单的请求。

《鬼乐》｜作者：安於｜226页｜Grove出版社｜26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