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兵”是外行谈兵吗?谁是外行?
Beijing Daily
最近战争话题多,看朋友圈诸多议论,难免想起“纸上谈兵”一词。不解之处在于,战国没有纸,为何赵括揽污名? 作家马伯庸在《纸上谈兵说赵括》一文中认为:“‘纸上’自南北朝始见,每天下变乱,即有进化,自空言到谈兵,至雍乾终成‘纸上谈兵’,同光方见赵括。”当年《成语大会》第二季讨论过马伯庸的观点,在座嘉宾说马伯庸外行人提了一个内行的问题,纸上谈兵只是后人对赵括一事的“精炼概括”,是成语中的“语义典出”,再比如结草衔环,“结草”出自《左传》,“衔环”出自《续齐谐记》,到了元曲里才合二为一。这个说法,还是没解释清楚,赵括和纸有什么关系?
赵括事迹见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很戏剧化。赵括打小爱学习,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让亲爹亲妈不待见,乃至亲爹公开说自家儿子是亡国祸根?太史公没提供太多细节证据,只是给了两个旁证:一是说大话,“以天下莫能当”,他父亲赵奢认为,“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二是读死书,蔺相如说他“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史记·白起传》又载,长平之战后,白起对秦王说:“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根据这句话,现在不少网友认为赵括败得未必那么不堪,秦军攻赵只是惨胜。长平一战最后输于赵括的冒进,这点没什么可给赵括洗的。只是赵括的对手是秦国名将白起,输给白起,不代表赵括就是战五渣,之前廉颇对上白起副将王龁,也是一串败仗。
纸上谈兵或可理解为外行谈兵。谁是外行?书生吧。从张良、诸葛亮开始算,文人谈兵很正常。唐代杜牧认为,卿大夫应该以谈兵为己任:“主兵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然后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虚也。”清代姚莹有句“谁从绛蜡银筝底,别识谈兵杜牧之”,杜牧是唐代诗人中最会谈兵的,还注解过《孙子》,无奈留给后世的只是“青楼薄幸名”。
宋代崇文抑武,士大夫谈兵风气却最盛。苏轼写《六国论》,说赵国战秦,三胜二败,问题在于“用武而不终也”,又写《教战守策》,建议“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宋代是个不太争气的年代,但范仲淹、虞允文、辛弃疾都是文人中既能谈兵又会打仗的。北宋钱若水的知名度低一些,《玉壶清话》记载,钱若水行兵布阵的本事连武将都服气。宋真宗说:“朕尝见儒人谈兵,不过讲之于尊俎砚席之间,于文字则引孙吴,述形势皆闲暇时清论,可也。责之于用,则罕有成功者。今若水亦儒,特晓武事,深可嘉也。”宋代皇帝还是明白的,书生谈兵,多是清谈,关键是不会带兵,也不肯上阵。
宋人谈兵,有年龄歧视,谈兵要论老资格。南宋词人乐雷发有词“九壤卧龙呼不起,乳臭谈兵空满耳”,晁说之干脆说“老夫方读易,稚子莫谈兵”,与“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一个意思。有关赵括的评价不少,宋人同样把其败因归于太年轻,诸如李廌诗“赵括痴儿漫喜兵,他年自料困长平”,徐钧诗“少年轻锐喜谈兵,父学虽传术未精”,刘克庄诗“少豪颇似括谈兵,老去方惭理未明”。此处该回一句:莫欺少年穷。
明清之际,“纸上谈兵”一说才见之于纸。明代乔应甲的楹联专著《半九亭集》里有副对联:“纸上谈兵人有口,军中索饷灶无烟。”这个时候,对书生谈兵,就开始挖苦打趣了。明代方孝孺写过一篇《吴士好夸言》,文中吴士很像赵括了,“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吴士忽悠张士诚拜他为将,镇守钱塘,天天吃喝玩乐,等到朱元璋手下大将李文忠攻克钱塘,吴士被俘,临死还叫唤“吾善孙吴法”,也是人菜瘾大。
纸上谈兵之外,还有“纸上兵”“纸上之兵”的说法,应该注意,有时不能混为一谈。明代熊廷弼曾上疏:“臣尝见兵部调兵,不论其镇之兵多兵少,某家之有兵无兵,某废将之或存或亡,一概混写入疏,某家土兵一千,某将家丁几百,某处调兵几千,某处合兵几万,皇上见之,岂不好看?而不知此纸上之兵也。”这里的“纸上兵”,说的是谎报军情、数字造假了。
到了近代,纸上谈兵还能成就姻缘,这个脍炙人口的例子来自晚清名臣张佩纶,张爱玲的祖父。中法马尾海战之际,主持海防的张佩纶临阵脱逃。后来在李鸿章的书房中,见到李鸿章之女菊藕写的诗,诗中有云“论材宰相笼中物,杀贼书生纸上兵”,对他深有同情及赞许,张佩纶自然大受感动,求娶为妻。这桩纸上谈兵的风流韵事,写在《孽海花》里,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张爱玲向父亲求证过:“他只一味辟谣,说根本不可能在签押房撞见奶奶,那首诗也是捏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