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用文字调成的“螺丝起子”——读李伟长《未被摧毁的生活》
Xinmin Evening News
在一篇题为《格拉斯的洋葱》的文章中,李伟长写道:“撰写一本书的内容梗概,似乎是书评人难以回避的动作。”可是,该如何下笔为他的新作《未被摧毁的生活》写内容梗概呢?张新颖老师为这本书写的序言里有这样一句话:李伟长把他出的几本书一律称作阅读随笔集,一语道出了李伟长的心思,就是用拙朴来掩藏他的写作宏愿。只是,作者“随心所欲”描画着的阅读地图,所涉作家的国籍非常五湖四海,有英国的美国的日本的俄国的法国的,等等;被李伟长收罗进书里的这些作家的作品,就更加杂花生树了,英国作家格罗史密斯兄弟的《小人物日记》是随笔,美国艺术评论家桑塔格的作品是艺术评论集,美国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的《自以为是鲍嘉的贼》是一本侦探小说、印度裔英国作家奈保尔的《大河湾》是以非洲为背景的现实主义小说、俄裔英国思想家以赛亚·伯林的《俄国思想家》则是一本学术著作,李伟长记录的阅读感想又每一篇都有自己的个性,如若要用梗概的格式来概述《未被摧毁的生活》,实在叫人勉为其难。既然如此,就让我从18篇文章中选出我最爱吧。
最喜欢的是《钱德勒的自尊》,其次是《松本清张的乱世》。
如果记忆没有欺骗我,第一次读到《松本清张的乱世》,是在《书城》杂志上。后来,李伟长将文章转发到了微信朋友圈。再度遇到这篇文章,我在众多评论中添了一句:在没有成为成功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家之前,松本清张总是游走在北九州地区推销扫帚。李伟长看到后回复了我好几个呵呵,但我所言肯定不虚。有一年去日本北九州游玩,我特意去松本清张的老家小仓寻找松本清张纪念馆,在那里幸运地遇到一位能讲一点中文的日本大叔,于是,就获知了这一段作家成名前的不堪往事。
往事再不堪,松本清张回忆起来却丝毫不忌惮,在《松本清张的乱世》中我们读到,松本清张在其传记《半生记》中毫不掩饰地陈述了自己40岁前竭尽全力四处赚钱的惨淡生活,以致读者李伟长情不自禁地感慨:“一本边读边会感叹真是穷绝了的传记,行文平实,情感却浓烈至深”——我虽没有读过《半生记》,却非常赞同李伟长所概述的松本清张作品的灵魂,“行文平实,情感却浓烈至深”。1980年代,电影院播放的电影品种突然丰富起来,除了老电影新放外,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良莠不齐的新电影,其中最是日本电影品质稳定,《砂器》就是夹杂在《追捕》《望乡》《人证》《莆田进行曲》《火红的第五乐章》中的一部叫人看后久久不能忘怀的电影。因为忘不了,看过电影后又从自己可怜的零花钱里匀出一点来买了一本原著。那本《砂器》,几经搬家后早已不知所踪,于是去过小仓后回到家里从网上书店订购了一本。已是钢琴家的和贺英良为什么要以身试法杀害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世的老人家?又读一遍《砂器》时我还是认为,一定是一件偶发事件启悟了松本清张,使得这位以侦探小说为表、揭露日本社会问题为本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家,写成了一部自己的代表作。
但李伟长不这样认为,“前半生无望的贫困,加之生活的不确定,让松本清张感到了恐惧……这种患得患失感不曾发生在松本清张的生活中,但以极为激烈的方式,存在于他的小说里。因为害怕他人的出现,对现有的生活形成威胁,有人痛下杀手,企图封锁过去的记忆,维持已有的生活秩序。”也就是说,《砂器》也许受启发于一桩刑事案件,但和贺英良的犯罪心理,却是松本清张前半生生活经历所造成的心理阴影的投射。李伟长这么一认为,我不得不叹服,他居然在偶发事件里读到了必然性。面对普通读者,评论家应该做这样的引导,可他是如何做到“伟长的阅读随笔里有伟长”(张新颖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