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人”李霖灿的临终遗作
Beijing Daily
继《朵云封事》《黔滇道上》之后,北京出版社近日出版了李霖灿哲嗣李在中先生搜编的李霖灿临终遗作,列为《读画》《艺观》上下两册,分别收录了中国艺术史家李霖灿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工作期间写的读画札记,以及关于《大理国梵像卷》、纳西族、中国美术史的系列研究文章。
据编者李在中交代,此书稿系李霖灿1995年前后编讫,当年已交付台北某出版社进入发排阶段,但李霖灿1999年去世,此书出版事宜不了了之。更夸张的是,等李在中多年后前去询问原稿下落时,竟被告知“凭空消失、不知所终”……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李在中在整理父亲遗留的手稿、日记过程中,发现了这本被李霖灿视为收官之作的书的序言和目录,于是按图索骥、集腋成裘,终于复原了书稿并帮助父亲实现了出版愿望。由于李在中已于2020年病逝,这部书又可以说是父子二人接力呈现的双重遗作。
上册《读画》收录的20篇札记是李霖灿花费四十余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进行个案研究的成果,类似的文章还有他早年出版的《中国名画研究》(台湾艺文印书馆1973年首版、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再版),其中除《刘松年的〈醉僧图〉》《王原祁的新评价》《朱容重〈竹石海棠图〉》三篇与《中国名画研究》收录篇目重复外,其余皆是首次结集出版。《中国名画研究》与《读画》两册合观,便是李霖灿读画札记的完整面貌。
如果说《中国名画研究》里令人印象最深的内容是李霖灿在被誉为“宋画第一神品”的《溪山行旅图》上发现了“范宽”的名款,以及他考证出所谓宋人《关山行旅图》实际上就是画史上失传已久的《明皇幸蜀图》(传为唐代李思训创作,李霖灿判为“宋人仿唐之作”),那么《读画》中继续展现李霖灿“侦探”功力的则是对《丹枫呦鹿图》和《秋林群鹿图》(以下简称“二鹿图”)两画来源的讨论。
“二鹿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名画收藏中原是特别的存在,那样的构图章法,行家一望便知绝非出自中原汉人笔墨,很可能是某个边疆民族的作品,但更确切的来源莫衷一是。李霖灿先是注意到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中有“千角鹿图”的词条介绍,而后又在裱画专家朋友的帮助下,确认“二鹿图”的画底是双丝织物,符合《图画见闻志》中所述“千角鹿图”是“缣画”的材质,于是推衍认为“二鹿图”就是文献记载的辽国五张联屏“千角鹿图”的两帧残画,出自辽兴宗的手笔。不过,这仅是李霖灿的一家之言,并非定论,在美术史学界,关于“二鹿图”的身世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比起一般的美术史家,李霖灿有一个天然优势——他本是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受过专业的绘画技法训练,因此在品评作品时,往往能够抓住要害、得其神髓。例如他对北宋李唐的山水巨构《万壑松风图》的解读,从小斧劈皴到构图章法,不仅让普通人窥得名画的高妙,而且还从画史的角度讲解了北宋到南宋画技进步的演变。另外李霖灿还非常注重领悟“诗画合一”的意境,如从李白的诗句“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解题,再由画面上的白云联想到陶弘景著名的“白云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关于《万壑松风图》的音乐性(线条表现流水清音),李霖灿也是推崇备至:“流水逝者如斯,周流不居,哪里有什么线条可以捕捉?北宋人对大自然观察入微,终日凝眸,不仅洞悉流水之理,而且深谙其情。不知多少次惨淡经营,才能够心手相应一无阻隔地描绘在绢素之上,不但水石相激荡如闻其淙淙之声,而且和万顷松涛相应和,谱成了松风流泉的钧天交响乐章。”
如李霖灿所言,这些读画札记是为他综合研究中国美术史做准备,有了坚实的个案基础,宏观的纵论才会显得扎实可靠。李霖灿遗作下册《艺观》除了关于云南《大理国梵像卷》、纳西族等较偏门的几篇文章外,其余都是宏观的中国美术史专项研究,比如“历代帝后贵臣、文人学士画像”“古画断代”“乾隆皇帝题画诗”“中国传统庭院的艺术表现”等等。